也因为这么一出，他更加坚信曲榆夏是有苦衷。 “叮”的一声，电梯门开了。 何思辰刚走进去，纪桐江就跟了进来。 “处理完了？” 纪桐江嗯了一声，疲倦地捏着眉心。 何思辰双手插着兜：“你怎么会认识那种人？” 闻言，纪桐江眸光渐暗。 他也忘了怎么认识苏家的，只记得那天季母说自己的好朋友嫁了人，要带他去看看。 然后就被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当成小叔一直叫着。 纪桐江没有回答，而是转移了话题：“你手下那个病人怎么样？” 听到这话，何思辰才想起他之前发来的短信：“目前病情还算稳定，另外你还不能去看她，她情况比较特殊。” “特殊？”纪桐江蹙眉。 何思辰看他一脸不知情，反倒更加疑惑：“不对啊，你既然认识刚刚那个男人，不该也清楚他们家的事吗？” 曲榆夏是那个男人的女儿，两家如果认识，纪桐江不可能不知道曲榆夏坐牢和生病的事。 而纪桐江似乎对苏父的事很反感，他绷着脸看了眼时间后：“不行就算了，我去看我爸。” 电梯门打开，两人一块走了出去。 何思辰看着幽静的走廊，又开了口：“听说方颖要回国了，你们俩……” “你话怎么越来越多了？”纪桐江冷冰冰地打断他。 “别误会，我只是想说你们俩一点也不合适。”何思辰露出只有在手术时的认真表情，“结婚这种人生大事，还是得慎重。” 纪桐江有些诧异。 他们虽然是多年好友，但何思辰是头一次这么直白的提起自己感情的事。 “我不会和她结婚，”他淡漠吐出一句。 提起结婚，纪桐江又忍不住想起了曲榆夏。 为了摆脱她的纠缠，他借口说自己要结婚了，没想到曲榆夏却依旧不肯放手…… 察觉到纪桐江的情绪变化，何思辰也没多说，在拐角处和他分开回办公室了。 纪桐江却停下了脚，思绪似乎又被拉回了一个多月前。 自从曲榆夏被判刑后，一种说不出的不安就萦绕在他心里。 那种感觉就像小时候做错了事却没人知道，一个人承受愧疚的压迫感。 良久，纪桐江才敛去心绪，朝病房走去。 恰巧季母拿着脸盆出来，惊讶不已：“寒夜？今天你没上班？” “来看看我爸。” 或许是纪桐江的态度过于冷淡，让季母有些不满。 她拉住想进病房的人：“你这孩子怎么回事？脾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臭了？” 纪桐江不言，似乎一点也不想跟她说话。 季母却一脸如临大敌，连同声音也拔高：“寒夜，你跟妈说实话，你是不是喜欢上曲榆夏了？” 第二十一章 纪桐江神色微凝，好一会儿才回答了句：“没有。” 偏偏这几秒的迟疑让季母心中警铃大作，她放下脸盆，语重心长地开始劝告：“曲榆夏不是过日子的人，要是她还缠着你，妈去帮你摆平她！” 然而纪桐江却没有理会，径直朝病房走。 他本就和季母不亲近，不只是因为知道她自私的性格，更因为当年亲眼看见季母将年幼的曲榆夏推下楼。 纪桐江一直不明白，她就算再看不起曲榆夏，可那时候的曲榆夏不过是个孩子，她怎么下得了手。 见儿子一再冷落自己，季母顿时黑了脸，甚至觉得是曲榆夏在他身边吹了耳边风。 她咬牙痛斥道：“一定是那死丫头在你面前胡说八道了，我就知道她骨子里就不是什么好东西。” “够了！”纪桐江厉声打断，眼眶因为愤怒而微微泛红，“你回来除了在我面前贬低她，还有别的吗？” 季母愣了瞬，脸上满是偏执的坚持：“你是我儿子，我为你好有错吗？” “讨厌曲榆夏是为我好？哪怕是当年你把她从楼梯上推下去，也是为了我好？”纪桐江冷眼质问。 季母气的涨红了脸，可又找不到反驳的话。 也因为这番争吵，纪桐江不愿待下去。 他看了眼病房中在休息的季父，转身离开了。 看着那远去的背影，季母双拳紧握：“早知道这样，当初就该把曲榆夏和那老太婆一块送走……” 住院楼下。 纪桐江深吸了口气，却还是无法平复混乱的心绪。 他曾以为曲榆夏入狱，自己的生活不会再有这个人的存在，可周围的人却一次次的提起，让他没办法去忘记。 纪桐江揉了揉太阳穴，努力压下那些关于曲榆夏的记忆。 “真巧。” 略带戏谑的声音从面前传来，他抬头一看，是秦霄宇。 秦霄宇西装革履，黑色短发打理得一丝不苟，在来来往往的病号服和白大褂间格外显眼。 纪桐江怔了瞬后想起何思辰说他来医院见客户的事，不由皱起眉。 秦霄宇看了眼楼上：“来看红发小妹？” 听见“红发小妹”，纪桐江愣住，自然的想到曲榆夏之前那张扬的红发。 可没等他反应，秦霄宇又冷哼一声：“我差点忘了，你还不知道。” 闻言，纪桐江脸色一沉，这家伙在胡说些什么？ 他也没有和对方说话的兴趣，抬腿就要说走。 擦身而过间，秦霄宇语气突然正经了几分：“纪桐江，有些事输了，那就是一辈子的失败者。” 纪桐江停住脚：“你想说什么？” 秦霄宇没有回答，而是理了理衣领迈腿进了住院楼。 看着那道背影，纪桐江心底掠过丝莫名的不安。 对方一再提起曲榆夏，甚至说了上诉期，联想到自己作为陈慧的辩护律师…… 纪桐江神色一凝，难道说秦霄宇要帮曲榆夏翻案？ 想到这儿，他心绪有些复杂，不知道是不满还是期盼。 半晌，纪桐江才上车回了家。 可没想到刚进家门，一股饭菜的香气扑鼻而来，整个客厅也整洁的像被人精心打扫过。 他心一顿，下意识地呢喃了声：“曲榆夏？” 这时，一个身形高挑的女人从厨房中走了出来：“寒夜，你回来啦。” 纪桐江眼神一怔。 方颖！？ 第二十二章 方颖穿着白色高领毛衣，深蓝色牛仔裤，简约又不失优雅。 一头波浪卷发散在背后，精致的眉眼一颦一笑都满含风情。 然而纪桐江却变了脸：“你怎么在这儿？” 察觉到他的不满，方颖依然端着温柔想帮他脱下外套：“我改签了航班，阿姨就把钥匙给我了。” 纪桐江躲开她的手，径直走到沙发前坐下。 他见茶几上的胃药和维生素都不见了，目光骤冷：“药呢？” 方颖敛去被拒绝的不甘，从自己包里翻出写着英文的药瓶：“那些劣质药对身体伤害大，这是我特地从美国给你带的。” 闻言，纪桐江眼底一凛：“你把药扔了？” 冰刺般的语气让方颖不觉怔住，也就没有否认。 纪桐江看着空荡的茶几，想起那天冒雨送来一大堆药的曲榆夏，双手攥紧：“出去。” 方颖蹙眉，只当他生气的是自己不该丢了药而已。 她坐到纪桐江身边，缓缓握住他的手：“对不起，下次我不会再乱碰你的东西了。” 方颖顿了顿，脸颊泛起丝红晕：“我已经完成了学业，阿姨说挑个好日子让我们结婚。” 话音刚落，纪桐江就抽出了手：“我再说一遍，出去！” 盛怒的语气震的方颖心颤，可她又不想就这么错过和他独处的机会。 她软下语调，眼尾一垂：“我还没来得及找房子，阿姨说让我先住你这里。” “你倒是听她的话。”纪桐江嗤声，起身将包直接丢到方颖怀内，“不过这间房子的主人是我。” 他向来讨厌自作主张的人，包括季母。 况且他也知道方颖留下来是为了什么。 方颖笑容僵在脸上，捏着包的手慢慢收紧：“寒夜……” 纪桐江满眼不耐，浑身冷冽的气势让人不寒而栗。 “那我去医院看看叔叔……晚上再一起吃饭吧。”方颖站起身，不情愿地选择妥协。 等人走了以后，纪桐江扫了眼桌上的饭菜，扯着领带坐回沙发上。 明明周遭一派宁静，可内心的焦躁让他无比烦闷。 他转头看着沙发上一直没有放回卧室的毛毯，眸中掠过丝不明的情绪。 医院。 秦霄宇进入病房，依旧是扑面而来的药水味。 而病床上的曲榆夏似乎睡着了，相比上次，她手里多了张照片。 他走过去坐下，目光落在她泛白的指尖上，那力道仿佛攥的不只是一张照片，而是一抹希望。 秦霄宇眯了眯眼，想起去曲榆夏家的何思辰。 原来是去帮她拿照片。 “奶奶……” 低哑的呓语让秦霄宇一怔。 曲榆夏缓缓睁开眼，迷蒙的双眼还有未褪的仓惶。 感觉到有人在，她僵硬地偏过头，还没完全清晰的视线只有个模糊轮廓。 曲榆夏眸光一亮：“小叔？” 秦霄宇唇角微扬：“我可不是你的小叔。” 有些陌生声音让曲榆夏瞬时清醒，随着眼前的一切慢慢清楚，她才看清眼前的人。 她眼底闪过丝失落，心中却又忍不住自嘲。 纪桐江怎么可能会来看她，恐怕他连她不久于人世的事都不知道。 见曲榆夏又回到不愿理人的模样，秦霄宇故意道：“不过我听说你小叔的未婚妻回国了，你很快就有小婶子了。” 轻飘飘的一句调侃就像是雷在曲榆夏耳畔炸开，震的她手颤了颤。 纪桐江要结婚了？ 对了，他早就说过了。 曲榆夏压着涌上心底的酸涩，扯出个艰难地笑容：“你是他的同学，麻烦你帮我说一句祝他新婚快乐。” “……” 秦霄宇以为她会哭，甚至生气，可没想到居然大度到献出祝福。 有一瞬，他突然对眼前这么受着冤屈又身患重病的女孩来了兴趣。 秦霄宇拨弄了下额前碎发：“你就不想亲自跟他说？” 曲榆夏沉默了好一会儿，似乎明白了他的最终目的：“我不上诉。” 秦霄宇手一僵，头一次被噎的哑口无言。 气氛凝固了半分钟，曲榆夏突然紧拧起眉，脸上也多了分痛苦。 而照片因为疼痛的脱力而慢慢掉落在地。 秦霄宇俯身捡起，这才看清照片里老人的模样。 记忆中一个红发女孩依偎在老人怀里的画面让他有些出神。 “还给我……”曲榆夏有气无力地伸出手，生怕他把自己唯一的念想拿走。 秦霄宇回过神，将照片放在她手里：“如果你奶奶在，她应该会希望你活下去。” 他打过很多当事人寻死觅活的官司，但从没这样慷慨的给出自己的劝告。 曲榆夏眼眶一涩，却没有回答。 秦霄宇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松动，便继续道：“抛开你想不想活下去不谈，卸下你那些罪名，至少你能清清白白的去死，也不用顶着杀人犯的头衔去见你奶奶。” 听了这话，曲榆夏苦涩地笑了笑：“你们做律师的，说话都这么伤人吗？” 秦霄宇舌尖扫过上颚：“我应该没某人那么铁石心肠。” 可以强调的“某人”让曲榆夏神色微凝，她转头望向窗外：“我考虑考虑吧。” 虽然这么说，但她心中始终没有上诉的想法。 毕竟她对未来根本一点希望都没有。 秦霄宇眉目一挑，并没再说什么。 走廊外，端着杯热奶的何思辰刚抬头，便见秦霄宇从曲榆夏的病房里出来。 他皱起眉，嘟囔了一句：“怎么又来了？” 看人走了，何思辰才揣着满心的疑惑进了病房。 “苏小姐。” 曲榆夏闻声转过头，通红的眼眶无声诉说着她的悲伤。 “喝点牛奶吧，光靠营养针也不行。”何思辰调整好病床角度，把特地准备的吸管放到杯子里。 曲榆夏喝了几口，干哑的嗓子才舒服了些。 “谢谢医生。” 何思辰拿着杯子，踌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：“其实，我已经见过你爸了。” 闻言，曲榆夏眸色一紧：“医生……” “上诉期只有十天，现在已经快过一半了，你真的不打算翻案？”何思辰不解。 他并不是想多管闲事，只是觉得她不该带着委屈和遗憾离开。 然而曲榆夏不这么想，她的心早在纪桐江放弃自己的时候死了。 “没有必要，而且对方律师……没有人能赢他。”曲榆夏疲惫地闭上双眼。 何思辰脸上却多了分自信：“可我认识的那个律师也从没输过。” 至少在毕业以后没输过。 曲榆夏没有接话，睁开眼后的目光分外平静：“医生，你这么好心，能让我走的时候不要那么痛吗？” 第二十四章 何思辰看着她脸上淡淡的笑容，那几分替纪桐江的自信也都变成了无奈。 可能他还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，曲榆夏所承受的痛苦不一定只源于坐牢。 这时，曲榆夏像是想起了什么，眸中升起丝期望和为难：“医生，明天是我……奶奶七七，我没办法去看她，麻烦你替我去看看她，好吗？” 她知道不该麻烦何思辰，可现在自己这样，她只能硬着头皮去求。 她更不奢望纪桐江会替自己去看奶奶，因为他说过，他不会同情杀人犯。 而何思辰二话不说就答应，曲榆夏这才安心地闭眼休息。 次日。 细雨绵绵，墓园内寂静无声。 何思辰捧着束百合撑着伞，按照曲榆夏说的找到苏奶奶的墓碑。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，纪桐江居然在这儿！ 纪桐江没有打伞，驼色的毛衣领和黑色大衣已经湿了一大半。 他却丝毫没有在意，深沉的视线定定看着墓碑，直到察觉有人来了才转移目光。 没等何思辰开口，纪桐江率先发问：“你怎么在这儿？” 何思辰抿抿唇，看向他面前的墓碑。 李淑梅，是曲榆夏的奶奶没错。 可是纪桐江怎么会来看曲榆夏的奶奶？ 何思辰压着满心疑惑，随口回答了句：“帮病人来看看亲人。” 说着，他走了过去，眉目渐渐拧紧：“这是你亲戚？” 纪桐江唇线紧抿：“嗯。” 曲榆夏曾拜托他来看苏奶奶，可这么久以来，自己是第一次来。 目光触及到一旁的空墓时，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漫起丝难以言喻的苦涩。 纪桐江不知道是因为苏奶奶，还是因为曲榆夏。 而何思辰脸色一变，顿悟他和曲榆夏的关系不简单。 纪桐江认识苏父，又知道曲榆夏的奶奶，而且还有个服刑的侄女…… 难道说，他的那个侄女就是曲榆夏！？ 纪桐江看着何思辰过山车般的表情，眉目一拧：“怎么了？” 何思辰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：“你从没有去监狱里面看过……你侄女吗？” 听他又提起了曲榆夏，纪桐江神色微沉，可语气少了几分锐利：“没必要，她该在里面好好赎罪。” 何思辰这下全明白了，纪桐江可能还不知道曲榆夏的病。 打从一开始，他也从没去监狱看过她。 “我还有事，先走了。”纪桐江似是不太想继续说起曲榆夏，扔下一句话便淋着雨走了。 何思辰欲言又止，最终还是把目光放在面前的墓碑上。 他看着墓碑上老人的照片和名字，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：“李淑梅，李淑梅……” 在反复咀嚼了几遍这两个名字后，何思辰眸光一亮，连同记忆也闪回到了十四年前。 拆迁款、两百万、倒霉孙女等尖锐的字眼让他后脊一阵发凉。 何思辰转头望向已经走远的纪桐江，眼底又是惊又是忧。 如果纪桐江知道十四年前的事，以他的性子，不知道会不会疯掉。 半晌，何思辰平复心情，缓缓蹲下身将花放在墓前：“奶奶，如果你在天有灵，那就给曲榆夏活下去的希望吧。” 他停顿了几秒，眼神渐深：“至少让她拿回属于她的东西……”